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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河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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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河燈

丁靈笑出聲才記得是在集市上, 忙收斂。貼在阮殷耳畔小聲問,“那當日害你的人,你都殺了嗎?”

阮殷不說話。

丁靈道,“怎麽不說話?”她忽一時福至心靈, “報仇不是應當應份的事嗎?有什麽不能說?”

“真的?”阮殷仰起臉, “你不怪我胡亂殺人?”

丁靈一滯,“你又不修道, 我也不修道, 害你的人不該弄死嗎?”

“你又騙人。”阮殷鼓起兩腮,“當日宋渠才失了幾根t指甲,明日就長出來的東西, 你便要打殺我。”

“我什麽時候要打殺你……”丁靈無語,“不提他,你只說你的。”

阮殷道, “除了皇帝……皇帝……其實怨不得他。我以前掌朝太久,犯了天家忌諱,誰坐上那個位置都不能容我。太後於我有活命之恩, 穆王是我伯樂, 皇帝是於天下是聖明之主——於公於私, 只能罷了。”他動一下, 嘴唇貼在她唇畔,親一下,“你看他這回也放過我——就罷了。”

“把你扔在野地裏的呢?”

阮殷一滯, “一個偷懶的衙差,有什麽值得計較?”

“我不是計較。”丁靈掰著手指頭道, “皇帝放過了,衙差放過了——所以你殺了誰?”冷笑, “祖宗,你別是一個沒動,自己忍了吧?”

阮殷見她一臉氣不過模樣,便知她還在替自己不忿——這世上有人心疼自己,有人替自己生氣,還有什麽不能忍受?便甜蜜道,“我有了你,便不報仇,心裏也是歡喜的。”

“那不行。”丁靈道,“你忍得,我忍不得——這兩個不計較罷了,其他人呢?”

“殺了。”阮殷去拉她的手,扯過來搭在自己肩上,小聲懇求,“……你抱抱我。”

丁靈本能地攏住,“冷嗎?”

“不。”阮殷搖頭,“我就是想你……你抱著我。”便翻轉身,掩在她懷裏,“我記得那是新年的時候,頭一日定的辰時皇帝敬天。我辰時到敬天殿,竟然一個人都沒有——”

他說的是當年事,這些丁靈在史書看過,卻是第一次聽當事人提起。她心中一動——阮殷心裏必是極恐懼的,卻推說想她,仍然是這麽別扭。丁靈攏著他,指尖撫弄著男人細瘦的肩臂。

阮殷陷在往事中,“我走進去就聞到奇怪的香味,回頭看陪我來的侍人——突然就消失了。我當時便知不妙,但是沒有辦法失去了知覺,醒來時我仍然在敬天殿裏頭,我身上沒有一件衣裳,身邊多了一個女人,女人也沒有衣裳……敬天殿裏到處都沒有,只有青色的磚和金色的神像……連一塊布料都尋不到……只有我和一個女人。”

這個必定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首輔夫人。

果然阮殷道,“我不認識那個女人,她卻一口咬死是我綁她在這裏,說我調戲她,辱她清白。”

丁靈緊張地抿一抿唇,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——”阮殷指尖陷住丁靈心口衣襟,“丁靈,你要信我。”

“我當然信你。”

阮殷聽見便攀援上來,胡亂地親吻她。丁靈仰著頭,心不在焉由著他鬧,“那個女人是誰?”

阮殷在她身上又粘了許久才道,“我不認識她。後來聽說是宋渠的未婚妻子。”

阮殷不認識,那不論是誰,肯定不是丁南嘉——丁靈隱秘地松一口氣。

“我要走已經來不及。皇帝帶著三臺閣宰輔和跟隨親衛入殿……”

“後來呢?”

“這種事被當場撞見,便只能入廷獄。”阮殷道,“我以前自從入司禮監便從沒受過委屈,心氣又高,被人攀誣更加生氣。中京三軍都是我的部下,見不到我便聚集獄外嘩變——皇帝只能仍舊放我出去。”

丁靈聽得膽戰心驚,這些史書根本沒有記載——阮殷畢竟是奉了秘旨變法之臣,替皇家變法,替皇家背鍋,後頭還有西州作保,如果只是一個女人的事,皇帝未必就殺他,可是鬧到三軍嘩變,誰都保不了。

果然阮殷道,“我在敬天殿時就已經非常憎恨所有人,出獄以後更是看誰都不順眼,每日只管醉生夢死,侍人稍不順心便打一頓攆了,慢慢沒有人肯接近我……慢慢與我離心。後來中京三軍我失了兩軍,只剩一個凈軍成不了氣候,穆王想保我性命,讓我去西州。皇帝不肯,命禁軍拿了我。那些彈劾折子你都見過,以前比這個更多百倍,我在獄中三個月,罪名成山成海——旨意下來,車裂。”

身體殘缺是阮殷最為深重的心結。按他的敘述,當日敬天殿裏看到他身體殘缺模樣的人不要太多,而且不乏朝中重臣——衣冠楚楚人上人跌落泥塵,被人像牲畜一樣圍觀。只怕阮殷當時就已經精神失常,才致後頭行事顛三倒四,處處授人以柄。

設計敬天殿陷阱的人必定是非常了解阮殷的。一個女人不可能扳倒一代權宦,可是阮殷的心病會讓他一步一步自己走向死路。

丁靈想一想,“你查過沒有,敬天殿是誰設的局?”

“沒有。”阮殷搖頭,“我那時候……誰都不想見,什麽都不在乎,每天除了吃酒就是吃酒,過得亂七八糟,再後來入獄,想查也不能夠了。”

丁靈嘆氣,“怎麽能不查……祖宗,你那時候是不是不想活啦?”

“不是。”阮殷道,“我只是不想見人,我也不在乎。”

“是不是宋渠?”丁靈說著又搖頭,“不是他。”以她對宋聞棠的了解,他不是如此下作的人,更何況拿自己未婚妻作賭,青史留一筆醜聞,對他一代清流名聲百害無一益。而且宋聞棠並不是阮殷的近臣,不可能這麽了解他。

“你不用擔心。”阮殷道,“當日引我去敬天殿的人我已經處置了,而且我已經交權,這一生都不會再去敬天殿,不會再那樣。”

有她在,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讓阮殷發瘋精神失常。丁靈定下心,便歡喜起來,“那咱們去放河燈,把那些倒黴事都忘了,好不好?”

阮殷從未同人提起前生舊事,說完便覺心中壘塊如沙堤入海一洩而空,出奇地困倦。他根本不想動,卻不能掃興,用力擠出一點笑意,“好。”

阮殷不能露面,丁靈便自己下車,往集市上挑兩盞燈拿回來。阮殷正伏在枕上昏昏欲睡,見她回來撐起一點眼皮,“兩盞麽?”

“我聽說河燈是給亡魂的話。”丁靈點頭,“所以買了兩盞,一盞給你,一盞我有用。”分一盞給他,另拿紙筆,“你有話可以寫給他們。”

“他們?”阮殷問,“誰?”

丁靈看著他笑,“你難道沒有話想同他們說?”

阮殷低著頭半日不動,轉頭見丁靈已經在開始紙上勾勾畫畫,忍不住湊過去,剛探頭便被她推開。丁靈含笑斥道,“不許偷看。”

阮殷氣滯,“你給誰?”

“不告訴你。”

阮殷越發不高興。丁靈不理他,他坐著無所適從,握著紙筆許久無一字落紙,“我不寫了,我既還活著,他們必定是不高興的,我寫給他們,他們在底下都不能高興。”

丁靈回頭道,“那更要寫了——讓他們不高興,我才能高興。”伸手奪過燈,“你不要,兩盞都歸我。”飛速勾完兩張紙,折作兩個紙方兒,塞在河燈裏,“你在車上等我,我放了燈咱們回家。”

阮殷拉她,“寫的什麽,給我看看。”

“不能。”

阮殷鍥而不舍,“丁靈——”

丁靈一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。

“那你告訴我,這兩盞燈都是給誰的?”

“今日算我給老祖宗臉面,”丁靈點著案上的燈,“這個給你的家人,這個麽——”丁靈偏轉臉凝視男人烏黑的眼,“給前頭死了的阮殷。”

“給我看。”

“不能。”

阮殷大叫一聲,撲上去啃咬丁靈雪白的面頰,“給我,你給我看,我要看”。

丁靈閉著眼輕輕地笑,“你拿什麽換?”

“你給我——”阮殷將心一橫,“我也給你看。”

丁靈睜開眼,“當真?”

阮殷立時便要後悔,但想知道的沖動蓋過一切,“當真。”

“全部嗎?”

阮殷終於尋回理智,便害怕起來,謹慎道,“只是……看的話……是的。”

丁靈握住他的手,一邊親吻男人嶙峋的指節,一邊輕佻地擡著眼,挑逗地看他,“那我看過……這樣可以嗎?”

阮殷瞬間如被點燃,用力抽回手,整個人紅得像煮熟了的蝦米,結巴道,“不,不,不能。”

“那可有什麽意思……”丁靈刁鉆道,“除非扒了你的皮,給我看你五臟六腑,才能抵得上。”

“這個使得。”

“……你瘋了吧。”

“真的,我早恨不能扒開了給你看。”阮殷道,“讓你看看t我這顆心裏還能有什麽——”

丁靈一滯。

“什麽都沒有。”阮殷看著她,“丁靈,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,沒有前程,沒有權勢,沒有家,沒有生,沒有死,只有你……沒有你……我連明天都不想要,我——”

“別說了。”丁靈聽不下去,“給你看便是。”想一想又道,“但你這是耍賴混的,我只能給你看一盞,你要哪個?”

阮殷不假思索,“給我那盞。”

丁靈不動。阮殷撲過去奪在手裏,摸出紙方兒,一層一層慢慢打開,到最後一層時,阮殷指尖停滯,緊張地看著她。丁靈一只手撐著下巴,還他一個鼓勵的眼神。

阮殷深吸一口氣,打開。紙上聊聊數筆勾出一個春日,白桃盛開,花瓣如雪飄落,樹下有一架板車,地上已經掘出來一個小小墳眼,著裝奇怪的女人立在墳前,手裏握著一塊割下來的布料,墳裏的身體是拼湊起來的,男人沒有閉眼。

阮殷握著紙的手劇烈地抖起來,“你怎麽知道?”他的聲音瞬間拔高,變得尖利,“你看見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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